许多农户派出了家中的老人去点火,“都寻思着老人是弱势群体,到时候政府也不好追究”。 其实大火之前,刘子军心中已隐隐不安。政府承诺的秸秆处理补贴迟迟没有到位,令他在宣传禁烧政策时缺乏底气。“告诉农民们能处理秸秆,能解决,到现在还是张空头支票。” “禁烧秸秆应不应该有个缓冲期?” ◆ ◆ ◆ 回想起2018年12月13日早晨,刘子军还记得自己当时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——田间地头的秸秆都化作黑炭,自己村里的人也点火了,“完了,要挨处分了”。 2019年1月7日,这位黑龙江五常市龙凤山镇东局子村支书被“诫勉谈话”,根据哈尔滨市纪委监委公布的及相关人员被严肃处理,轻则批评教育,重则党内严重警告;53名烧秸秆人被罚款、拘留。 63岁的刘子军,常戴一顶赵本山小品里的同款黑色檐帽。虽然有村支书的身份,他也是个地道的东北农民,还曾经在《舌尖上的中国2》出镜,为五常大米代言。 五常大米享有“千年水稻,百年贡米”的美誉,两百多万亩稻田产出的不只是大米,还有每年两百多万吨的秸秆,秸秆一烧了之的古老行为和现代人的空气管理产生了冲突,2015-2017年,黑龙江省连续三年因秸秆露天焚烧造成重污染天气。 这并非五常乃至黑龙江省党政干部第一次因为秸秆焚烧被批评问责。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发现,让70名干部挨批的也并非零星火点。2018年12月11日凌晨开始,五常10个乡(镇)发生了一场秸秆焚烧“大串联”。一场无意识的“烽火传递”,在这个“秸秆综合利用样板县”,既是巧合,更充满了挣扎、侥幸、无奈。 秸秆灰烬 ◆ ◆ ◆ “禁烧期也过了,能不能烧?” 在这场冬天大火之前,刘子军已经盯守秸秆近三个月。 2018年9月15日,五常市进入秋冬季秸秆禁烧期。12月10日是禁烧期的最后一天,连日来24小时的蹲守巡逻,让刘子军疲惫不堪。好在禁烧期间,东局子村的人没有点过一把火,他还暗自庆幸。 结果,2018年12月10日这天早上起来,“一股烟咣咣的,从吉林那边呼呼地就过来了,很快我们屋里就全是烟”。他隐约感觉是吉林省靠近五常的几个县烧了秸秆,烟飘了过来。 五常是省辖县级市,位于黑龙江省最南端,和吉林接壤,东局子村距离哈尔滨和吉林市区都只有一百多公里。南方周末记者未能证实在2018年12月10日,吉林省有人烧秸秆。据《吉林日报》报道,吉林市出现52处焚烧秸秆火点的日期是12月16日至20日。 是不是吉林先烧,已经没人说得清。判断烟来源于吉林的不只是刘子军,五常农民的微信群炸了锅。大伙儿讨论,吉林那旮旯烧了,咱们的禁烧期也过了,能不能烧? 七寸河村的刘老七(化名)透露,按照每家每户收到的告知信规定,禁烧期只规定到2018年12月10日,其实政府此前已经追加了一道禁烧秸秆的命令,“但有的人不知道,有的装作不知道”。 每家每户都能收到《五常市禁止野外焚烧秸秆工作领导小组致全市农民兄弟的一封信》。 农民们最后自己定调:政策大方向是禁止烧的,但这是下大雪前烧秸秆的绝好时机,政府没说让烧,也没说不让烧,那就烧吧!2018年12月11日凌晨,在茫茫夜色和飘来的烟气掩护下,点了火。 五常第一把火是哪个村先点的,也没人说得清。五常市冲河镇和龙凤山镇的其他村民看到了远处的火光和浓烟,以为是“可以烧”的信号,纷纷披上大衣,摸黑走向自家农田。 星星点点的火苗先后闪烁,很快汇聚成一片,照亮了直冲天际的灰色烟雾。浓烟像长城上的烽火一样传递,一片片田野被渐次点亮。有办公大楼里面充满了烟,像刚放完烟花。一名五常市民在睡梦中被呛醒,赶忙把女儿带进卫生间,关上门,却依旧抵挡不住那异常刺鼻的气味。 许多农户派出了家中的老人去点火,“都寻思着老人是弱势群体,到时候政府也不好追究”。不止一位五常人透露,不少村子里的人偷偷把村支书、村主任家里的秸秆也烧了,“既是为报复他们巡逻检查,也是为了把大家都拉下水”。 执法力量瘫痪了。“那烟浓的连10米外的人都看不见,还怎么巡逻?也只能就这么着了。”刘子军说。他回忆,烧秸秆那两天恰好没有风,气压低,浓烟久久散不去。一张航拍照片里,五常农村如坠云海,恍若“仙境”。 2018年12月12日早上航拍五常,烟雾缥缈。 受访者供图 2018年12月11日5时五常市环保局数据显示AQI为36,空气质量优。到12月12日5时,AQI已为236,重度污染。这一日,一些私家车主发现在哈尔滨-五常路上,浓烟致使能见度不足20米,还因此发生了追尾事故。车主打了举报电话,引起上级重视,下令彻查这冬天里的第一把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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